顾顺觉得自己这次的进修之旅赢得不是那么痛快，如果对方是没受伤的罗星，他能把这件事情吹到变成老头子还念念不忘，但对方是李懂。
倒不是他看不起李懂，李懂有那么两下子确实很像个王牌狙击手，罗星和自己教他的他也都认真学了，但是他身上总还差着那么点劲儿。就这么点劲儿让他离真正的王牌狙击手还差一点。
他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李懂到底还欠了点什么劲儿，声控灯就一直亮着没暗过。李懂已经在他下铺打着小呼睡着了。李懂有点感冒，发出来的声音像是只漏气的哨子或者烧开的水壶，他听得好笑，探出半个身子挂着去看李懂。
李懂埋在被子里，灯光都被他挡住了，眼睫毛投下的阴影更深一层。他推了推李懂，李懂茫然地睁开眼，“怎么了？到点起床了？”
顾顺抓着床沿一翻身，从上铺向下一荡直接砸在李懂身上。李懂只觉得面前海风吹过，就被一大块礁石砸得吭哧一声喊都喊不出来，顾顺在他身边安安稳稳地躺好，“没事儿还有得睡呢。”
李懂此刻睡意全无，揉着自己的肋骨，给顾顺腾了个地儿好把他搂住，“你谋杀主狙，论罪该洗甲板。”
顾顺比他高，腿就缠着他的腰上。顾顺并非一开始就这么“乖巧”，前几天主副狙轮换的时候，顾顺窝在他怀里总是不安分，唧唧歪歪地说我这么大个缩成这样真难受，李懂忍了几下没忍住，一脚把他蹬下了海。全队的人看着顾顺一头栽进海里，连扑腾都没出水花，李懂就以矫健的身姿跃入水中把他救了起来。
“你大人有大量，饶了我呗。”顾顺用胳膊肘撞了撞李懂的胸口，“吓成这样？你心跳快得我胳膊都被震麻了。”
李懂抹了把脸，假装自己没因为顾顺的腿而脸红，“有话直说。”
“你最后那一枪怎么打歪了？还有前面的几枪，你总结了没？”
李懂老老实实点头。
顾顺觉得他的表情不太对，“你先跟罗星汇报了？”
“没，那个空军基地不给接电话。”
顾顺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气，“你的老母亲不在，跟老父亲汇报吧。”
李懂没在乎他玩伦理梗，一板一眼地讲完了自己对这次落败的总结，态度恳切严肃，顾顺十分满意，“看来哥把你教得不错。”
“那我能睡觉了吗，观察手同志？”
“我睡不着，先走了。”
李懂一把按住要跑的顾顺，像圈占领地的幼兽一样牢牢把顾顺圈在自己还没对方宽阔的怀抱里，他操着家乡口音学顾顺的口吻，听起来莫名滑稽，“跟着哥呼吸，呼——吸——呼——吸——，呼吸同步——”狙击手总是需要控制观察手和自己的呼吸节奏一致，有些时候观察手同样得安抚不能冷静的狙击手，李懂做起这些简直轻车熟路。
顾顺无奈地被李懂扣着手腕压在床上，李懂说着说着就自己睡着了，挂在他身上又沉又烫。声控灯慢慢地暗了下去，波光粼粼的夜色顺着潮水漫上床，顾顺打了个哈欠，暗想辛亏李懂没我高否则的话——，否则什么呢？他没来得及思考清楚，就在李懂平缓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中沉沉睡了过去。
顾顺给李懂当了一个月的观察手，至此，他在临沂舰的借调生活全部结束，他从特种兵学校回来之后就得回烟台舰了。
大家依依不舍地送他上直升机，两个月以来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上天下海吃饭洗澡，到了分别的时刻才恍然大悟原来顾顺也是要离开的。
“有空大家来烟台舰玩，”顾顺像来的那天一样拽，金色护目镜在太阳下熠熠生辉，“哥做东。”
李懂坐在甲板上目送着直升机消失在天边。罗星走了，顾顺走了，新兵来了，一切都照常运转，世界不会因为他的苦涩而峰回路转。
但是，谁说不一定呢？
特种兵学校地处不仅国内不太平，而且经常受某美洲大国骚扰的国家。送出去的特种兵们回不来了，因为反政府武装不知从哪儿捡到了好多美军装备把政府军给揍坏了，当局自己都火烧屁股了哪儿管得了别人家的兵。
临沂舰再度临危受命，出发接人。
临沂舰进港时夜色正深，在队长还没决定是趁夜色行动，还是稳妥一点等天亮再行动的时候。他们突然听见震天动地的炮弹密集轰炸的声响，随之而来的是天空一角被染成壮丽灿烂的绯色，十几只照明弹一起拖着苍白刺目的光扎进漆黑的山林，同时曳光弹密密匝匝地罗织成一片火网铺天盖地地落下，顿时熊熊火光一片，漫天奇光异彩。
徐宏气喘吁吁地从总指挥室跑来，脸色惨白，“据说是叛军头子被人一枪爆头，刚才火力覆盖的地方就是狙击手的坐标。”
李懂感觉所有人情绪复杂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，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，“又不一定是。。。”他话说到口就有点心虚，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，从山林里一枪打死武装基地里被人重重保护的叛军头目，这种事情他只能想出一个人做得到。
他沉默着后退两步，转身就跑，被佟莉一下子擒拿住压在地上。
他绝望地挣扎着咆哮着，像一头浑身是伤掉入陷阱的困兽，“你放开我！佟莉你放开我！我们再不去顾顺就要死了！我要去救他！你快放开我！”
佟莉险些压不住他，“你冷静点！那么大范围的火力覆盖，他出不来的！再说你怎么进去？那片山都要被烧光了！”
李懂把额头压在冰冷的地板上，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好让氧气进入抽搐渗血的喉咙。他不想哭，他不想悲伤，他的心被复仇的烈焰点燃，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发着抖，重温了一遍失去罗星的可怕疼痛。罗星还有一条命，顾顺呢？
他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向炮火横飞的天际，眦目愈裂。
